陆楣二月初二在三个姑娘身上逞了一天的威风,毫无所获。
李威长子李云芮只会哭泣,软绵无力,以陆楣刑讯的经验知道她是真不知道。
李武的女儿李云茹一开始愤怒,被打之后开始胡说八道。一会说李武去了襄城伯府,一会说不知道,一会说出了盛京,再问出了盛京去了哪里,又说不出来,后来只会求着陆楣不要再打了。
李云苏一开始便和陆楣争辩,等陆楣恶狠狠说出“你父亲死了!”后,李云苏好象也死了,再也不说话。一开始还掉眼泪,再后来遍体鳞伤地昏了过去了,气的陆楣把笞条都折断了。
初二日夜,陆楣冷静了下来。其实李武他们到底去哪里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赶快构陷!
皇帝只给了三天,初五日的大朝会,皇帝要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可以化解掉当下的问题,然后有的是时间去找李武。只要他们还在盛京城!
按照陆楣之前收集的关于李威的奏折和各种请帖,陆楣让书吏中擅长模仿字迹的人,写了一封李威给齐逆的回信。
信中大意便是齐逆流落在民间的子嗣他已经找到了,现在已经接回了英国公府,姑且先叫李云璜,等国丧过后,给他送回齐王府。
陆楣得意地拿着这封伪造的信进宫求见皇帝。
皇帝皱着眉头看完了信,又赐给陆楣一头茶水。
“混帐!朕真瞧不出来,你居然愚蠢至此!”
陆楣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得说“请陛下赎罪!”但是他的语气却根本不是心服口服的。
绍绪帝气得脑袋直突突地跳。
“朕问你!你这个信是何年事?”
“绍绪二年事。”
“绍绪二年,李云璜几岁了?在隆裕四十六年前,可有人在英国公府见过李云璜?你进不了英国公府,襄城伯能进吗?忠勇侯能进吗?良国公能进吗?还有那些文官?哪个不能进?他们都没有见过李云璜?你个猪脑袋!李云璜隆裕四十六年已经承嗣英国公府长房!”
绍绪帝一阵气血翻涌。“滚!你再去好好想想!”
陆楣被赶出了御书房。
皇帝在御书房大发雷霆,整个司礼监禁若寒蝉,只有邓修翼面无表情地嗤笑不已。
陆楣满腔愤怒根本发不出来,回到北镇抚司,看到铁坚把云苏三姐妹已经放下来,还给她们喂了水,又一阵恶气。
他又把李云茹吊在了刑架上,狠狠抽打,因为只有打李云茹,李云茹会讨饶,而云芮和云苏都不会说话,尤其李云苏能把鄙夷写满脸。
发完了恶气,陆楣又开始想,怎么办?怎么才能污蔑李威想要谋逆?
陆楣想了整整一个初三日,做了一套李威和李武放北狄人进南苑的证据。
初四日,陆楣又去求见了皇帝。这时皇帝已经知道太学生们在西城片区的所做作为了。
陆楣呈上证据给皇帝的时候,皇帝都有想要杀了他的心。
把陆楣杀了,然后宣布陆楣杀错了,英国公府无罪。
绍绪帝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宣邓修翼。”
邓修翼的本事在朱庸和张齐之上,而且绍绪帝确定英国公府事出来以后,外臣定然都找过朱庸和张齐。但是外臣都不会找邓修翼,因为邓修翼是现在司礼监唯一的新人,还没有被外臣们认识到。
邓修翼进殿的时候,绍绪帝非常平静地向邓修翼说:
“邓修翼,陆楣接线人报,英国公府有人藐视皇权,对朕不敬。陆楣进府时,李威暴起打杀,你看陆楣的耳朵便是被李威所射,锦衣卫死伤无数。
待陆楣控制局势,李武已经带着不明人等离开了英国公府,所有线人告知的证据都被烧毁殆尽。你素来有主意,你给陆楣出个主意,该如何将此事说圆。”
“陛下!”邓修翼听完,睁大眼睛瘫跪在地,直直看向绍绪帝,眼睛里面满是惊恐。
绍绪帝看向邓修翼的目光,都是冷冽和威压。
邓修翼赶忙跪伏在地,“奴婢无能,不知如何说圆!”
绍绪帝要他构陷李威!
绍绪帝居然要他帮助陆楣构陷李威!
绍绪帝居然要他帮着这个打过苏苏的疯狗构陷李威!
邓修翼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这么努力走到今天,不是为了构陷李威的!
绍绪帝看着邓修翼浑身发抖的样子,以为邓修翼被吓坏了,温声道:“邓修翼,朕知道你进过诏狱,与陆楣有过节。可他也是尽忠办事。”
“陛下,奴婢实是无能!”邓修翼再次拒绝。
他不知道绍绪帝会怎么惩罚他,但是他做不出来!他的脑子快速开始推衍各种可能性。
“啪!”绍绪帝把杯子砸了,砸了一地的瓷碎!
“如果不能圆,明日朝堂上,文臣武勋必然要逼朕把李家的女子放出来。然后任她们逢人便说朕滥杀无辜,让朕颜面尽失吗?你们一个个平时把忠心耿耿挂嘴巴上,遇到事情一个个不是说自己无能就是真无能!朕要你们何用!朕要你们何用!”
“陛下恕罪!”陆楣和邓修翼异口同声。
绍绪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了一个决定。
“好!陆楣,你现在回去把那三个女子都给朕杀了!朕坐等李武跳出来!朕要看看英国公府的人,到底多有胆!”
“陛下!”邓修翼突然出声,打断了陆楣张口称是。
绍绪帝看向邓修翼,邓修翼跪伏在地,抖着身子说:“奴婢有一计!”
“说!”绍绪帝已经无力发怒了。
“奴婢指认某人为南苑射出白羽箭之人,陆大人查证此人为英国公府之人。便可为陛下解忧!”
说完,邓修翼浑身瘫软在地上,流泪满面。
绍绪帝双眼一直在邓修翼身上扫来扫去,盘算了很久,心情渐渐大悦!
兴奋地问,“你一个宫中之人,如何能指认英国公府的家奴?”
“陛下,元月十五日,奴婢奉朱公公命,前往灯市口监教坊司舞乐,英国公府阖家亦在灯市口,当时便是认出某人之时。
可以说,奴婢回来后,便向陛下报告。陛下便派陆大人前往侦查。二月初一晚,陆大人进英国公府已经捉拿了此人归案。”
“好!”
“陛下!”邓修翼又急切地打断绍绪帝。
“说。”
“切不可让三法司会审。”邓修翼道。
绍绪帝皱了一下眉,“朕不会让三法司提审你的。”
“不是奴婢。若三法司会审,此人翻供,后患无穷。”
邓修翼怕的不是这个人在三法司翻供,他怕的是这个人在三法司不翻供,一口咬死就是李威指使。
那李威谋逆,便成了铁板钉钉,以后再无翻案可能了。
“若不会审……”
“请陛下殿前审案。”
“张肃、王昙望、宋自穆等都会出来说,殿前审案,于制不合。”
“陛下,此时需干纲独断!”邓修翼再一次给绍绪帝加之砝码。“陆指挥使已无他法!需快刀斩乱麻,以釜底抽薪,堵朝上衮衮诸公悠悠之口!
“准,”绍绪帝语言虽然弱了下来,但还是给了一个肯定的回复。
他下令陆楣立刻查找一个人这样的人。陆楣领命而去。
绍绪帝望着依然趴在地上的邓修翼问:“为何还如此?”
“奴婢恳请陛下,善待英国公府女眷,父兄之罪不累女儿。求陛下!”
绍绪帝知道,因为邓修翼的这个主意,解了他的忧心,却实是做了恶事,所以邓修翼心中有所不忍。绍绪帝沉默了一会说:“朕准了!”
邓修翼便行尸走肉般,退出了御书房。推门进自己房间的时候,他全身一软,倒在了地上。
……
当夜,出乎张齐意料的,天寒地冻里邓修翼一身中衣到了他的房间。给他行了叩拜礼后,膝行到张齐床前,在张齐惊讶注目下,邓修翼从床头拿出笞条、白布和麻绳。然后自己把白布捆扎在口中,褪尽衣裤,双手举着笞条,高举过头伏倒在地。
张齐把他双手背缚,绳索又一次扔过房顶的横梁,他又一次被吊了起来。在笞条的挥抽中,张齐看到他泪流满面,口中一直“呜呜”。张齐扔掉了笞条,跑到了邓修翼的面前,咬他,抓他,双手手指甲抠进了他的伤痕中……张齐浑身大汗,仰躺在了床上,继续斜眼看满身是伤的邓修翼。只看见他似痛入心扉,垂着头。
张齐起身想要给他解开绳索。邓修翼却挣扎着避开,一直摇头。张齐撇了一下嘴,便不管他,自己喝了一口茶,吹了蜡烛,睡了。
“苏苏,苏苏,原谅我,原谅我!”
……
初五日,朝会。
大家都在等皇帝一个说法,皇帝满脸疲惫地上朝了。
没有等众人开口,皇帝先开口了:“陆楣你来说。”
陆楣抱着奏折,在大殿中间跪下,“臣启陛下,元月十六日侦办英国公李威指使家奴于南苑秋狝时行刺陛下大逆不道事,今已水落石出。”
满朝哗然!
“叭!”一声鸣鞭响起,众人噤口。
“陛下!”襄城伯率先出列,“陆楣诬告,李威不可能行刺陛下。臣弹劾陆楣满口胡言污蔑朝廷重臣。”
另还有其他大臣出列,都被皇帝伸手制止。
“先听陆楣说完。”
陆楣心中得意洋洋,面容强压着这种得意,装作十分严肃且痛心疾首的样子。
“是!经司礼监太监邓修翼指认,英国公府家奴李顺,为当时射箭之人。邓修翼当时飞身挡箭,亲眼所见。”
“九月廿六日,锦衣卫勘问邓修翼时,邓修翼便已告知,亲见射箭之人面目,若此人再现,定可指认。只是当时不知道此人乃英国公府家奴。”
“元月十五日,英国公府阖家去灯市口观灯。邓修翼奉司礼监朱庸命前往灯市口监察教坊司乐舞,当街便见到了此人正跟在李云璋身后。”
“于是邓修翼回宫即向陛下禀告。陛下仁慈为怀,恐邓修翼指认错误,命臣于二月初一晚前往英国公府询问是否有名叫李顺之人。”
“臣到英国公府,开门即遇到李威阻拦。找到李顺此人时,李威指挥家丁与锦衣卫发生械斗,臣更被李威射穿耳朵。”
“然幸不辱圣命,现将李顺捉拿归案。经鞠问,供认不讳。此乃李顺供词,今呈陛下!”
说完,他趋前,将奏折递给了司礼监掌印朱庸,然后回班站立。
文官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这番话听上去毫无毛病。武勋中除了镇北侯一言不发,很多人都知道漏洞百出。
良国公秦业出列便奏:“臣有奏!若此事真乃李威所为,自秋狝结束至今几月有馀,为何不杀此人灭口?即便不愿杀生,亦可将此人送出京外,藏匿起来。为何还大摇大摆行走街上,被阉奴认出?”
此话一出,又全场议论纷纷,一时喧嚣不宁。
“叭!”一声鸣鞭响起,众人噤口。
“陆楣,李顺此人何在?”
“启禀陛下,正在殿外。”
“宣!”
李顺被带进了大殿。
刑部尚书张肃出列,“陛下,殿前审案,于制不合!”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昙望和大理寺卿宋自穆亦出列,“臣附议!”
“啪!”绍绪帝一拍桌子,“朕都被行刺了!你们一个个做臣子的,于小处未替朕挡箭,于大处未替找出真凶,现在你们跟朕说于制不合?你们眼中可还有君父!”
绍绪帝记得邓修翼讲的,不可让三法司将李顺带走。如今看这个朝堂,若不立刻断了,绍绪帝也担心出枝节。
“请陛下息怒!”所有大臣都跪下。
这时,李顺已经被带到了大殿之上,跪在中间。
“众卿平身!”绍绪帝道。
各位大人一看人都被带到殿上了,自己跪着也没什么用了,都陆陆续续起身了。
“你受何人指使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李威。”
“宣邓修翼。”
众人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太监挪着脚步,到了大殿中,“奴婢邓修翼叩见陛下!”
“邓修翼?他不是邓慎之子吗?”
“对对,先太子属官邓慎之子”
“他什么时候做了太监?”
邓修翼听着人们的议论,如同凌迟之刀一刀一刀地割着他。
“叭!”一声鸣鞭响起,众人噤口。
“邓修翼,你看看旁边这个人。”绍绪帝威严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
邓修翼转过脸,看向李顺,目光转过处,他被秦业的眼刀,杨震岳的眼刀,还有卫定方的眼刀一一杀过。
邓修翼不愿再看,低头叩在大殿上,道:“回陛下,正是南苑奴婢飞身挡箭时,亲眼所见的刺客。”
“你胡说!邓修翼!你怎么能满口胡说!你怎么对得起……对得起天地良心!”杨震岳遏制不住地愤怒。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邓修翼还是李威殷切关照他要照护之人!
但是紧要关头,杨震岳还是忍住了。政治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局,大殿上每个人都在局中,这个局不知道要钓谁出来。
邓修翼不回答,只伏在大殿的青金砖上。
只听皇帝说了一句:“退下吧。”邓修翼躬身从大殿退出。
“带下去吧。”锦衣卫把那个叫李顺的带下去了。
“陛下!”好几个大臣出列。
“陛下!臣以性命担保,李威绝不可能指使奴仆行刺陛下!”襄城伯杨震岳抢在最前头,“臣以襄城伯府阖家一百三十馀口性命为质。李威若有半分谋逆之心,臣阖家在午门外,自刎以谢太祖皇帝!”
老人白发白须颤张,满眼猩红,他直视皇帝。
“臣亦愿以此为担保!”良国公秦业迈着方步站了出来。
“臣亦如此!”另有文臣中有人站出。
陆陆续续地,站出了十来人。
绍绪帝扫过这些人,抬手,阻止了所有人说话。
“英国公府世袭罔替,有太祖钦赐免死铁券。今李威、李云璋、杨氏抗锦衣卫身死,林氏、孙氏、马氏自尽,李武、李云璜、李云玦外逃,李云芮、李云茹、李云苏收监。”
“朕念旧情,免李武死罪,流三千里,发配九边。”
“李云璜、李云玦年不满十五,入贱籍发配为奴。”
“李氏女子无论年龄,入教坊司为奴。”
“李氏奴仆李顺……谋逆,凌迟处死。”
“其馀李氏奴仆皆不牵涉,没入官奴。”
“陛下!”杨震岳又高呼一声。
“朕意已决!”绍绪帝便用一言堵了所有人的口。
这便是煌煌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