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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回了三立

绍绪七年,七月十八日,三立书院

裴世宪跪在祖父裴桓荣面前。

“孙儿不孝!”裴世宪只这么一句话。

“你竟然放弃春闱,你到底在想什么?”

“孙儿不是放弃,而是脚腕受伤,实在无法从开封赶赴京城。”

“你为何去开封?”

“李云苏在开封有难,孙儿不得不去。”

“我只问你,你到底是为了裴家而去,还是因为你为了儿女私情而去?”裴桓荣一语便道破了裴世宪的心思。

裴世宪毫无尤豫,直接回答:“李氏与裴家有合作,当是时,李云苏、李义、李信、李仁都在开封,若孙儿不去,李氏复亡,则合作尽毁。”

“你不知道马骉他们的本事?还用你一个书生前去?”

“祖父!孙儿到时,除李云苏外,其他几人都在。当是李云苏已经失踪十日,他们毫无头绪。若非孙儿前往,李云苏必死。最为关键的是,若李云苏死了,李氏力量都会投奔李云玦。如此,即便祖父手上有李云璜,又有何用?”

裴桓荣没有说话。

“李云玦不同李云苏,一个是英国公府三房,一个是英国公府二房。和祖父合作的是二房。李云玦虽也身负杀父大恨,但他不一定会支持李云璜。更何况如今李云茹还在。李云玦尽可以收拢李威旧部,为其所用,不管李云璜。再加之,李威旧部若无李云苏统领,恐怕也会树倒猢狲散。所以,孙儿此行,不亏。”

“可光阴荏苒,如此又要等三年”,裴桓荣叹了一口气。

此时裴世宪知道,自己过关了,但仍恳切道:“祖父放心,孙儿下科必中。”

“你的文章,我没有什么不放心,只是怕朝局变动。”

裴世宪至此不语,因为怕言多必失。

裴桓荣又问:“如今李云苏在哪里?”

“北狄。”

“两国正在交战,她如何回来?”

“孙儿不知,只知七月初九日,她让孙儿返回大庆,与祖父协商书院之事。”

裴桓荣微微俯身,压低声音问:“王存事,你未透露吧?”

“孙儿读完信缄,便烧了。”

“世宪,你辛苦了。这是我拟的湖广和四川三立山长人选,你拿去筹谋吧。”说着,裴桓荣直起身子,从书案上拿起一摞信缄,递给裴世宪。

裴世宪双手接下,然后告退。

出门外,便撞上了在门口的李云璜,裴世宪心中一跳,他不知道李云璜来了多久,是否听到了他和祖父的谈话。但是他面不改色,笑着向李云璜道:“云璜,多日不见了。”

李云璜垂下眼眸,对裴世宪拱手:“则序兄辛苦。”然后便错身进了裴桓荣的书房。

裴世宪看着他的背影,他没有问任何一句关于李云苏的话,他应该是听到了,裴世宪心里叹了一口气。

裴世宪并未在三立滞留,亦不想向李云璜解释。因为两国交战之事,他隐隐觉得自己应该去京城,至少他非常清楚李云苏的筹谋,如果有机会见到邓修翼,他会比任何人任何信缄更清楚地让邓修翼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要去京城等机会。

次日,他便赶赴京城。他到京城时,已经是八月初三日了。

……

绍绪七年,七月十九日,曾达和秦焘的战报同时到了御书房。

首辅严泰、次辅袁罡、兵部尚书姜白石、忠勇侯蓝继岳、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丁世晔还有司礼监掌印邓修翼都在御书房,他们先听了绍绪帝的一顿脾气。

“张弼可恨!明明北狄二十万大军,竟报十二万,他的这些斥候都是无用之人!”

众人皆默默。

“姜白石,如今该怎么办?”

“回陛下,请陛下下旨永昌伯从蓟镇出击北狄。”姜白石道,邓修翼看了姜白石一眼,然后又垂下了眼眸。

“从蓟镇过去,需要多少天?能调多少兵?现在卫定方在哪里?”

“永昌伯应该已经到蓟镇了,从北道经独石口,虽需穿越风河谷,但水草充足,过去约六至七天,从西道过居庸关,山路险峻,过去约九天。可调兵力约两万。”姜白石又道。

皇帝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时间太长,兵力太少。

“还有其他选择否?”

“从京营调兵。”姜白石道。

姜白石之所以没有先说京营,便是因为皇帝已经贡献了四万腾骧卫骑兵了,他怕再说京营皇帝会不满意。其次,而来绍绪四年襄城伯带去的兵中,就有京营的,那一战损失了六万兵马,其中一半多是京营的。如今京营已经没有三十万兵马了,只有二十五万馀,又带走了四万,所以只有二十万馀。第三,丁世晔也在御书房,姜白石不想和他发生冲突。

“可调多少人?”皇帝又问。

姜白石没有直接说话,但是丁世晔也不说话,所以姜白石只能硬着头皮说:“京营额定三十万兵马,如今已经走了四万。”

“那还是可以调的。”皇帝说。

“陛下,”果然丁世晔出来说话了,“绍绪四年,襄城伯宣化抗狄,便是京营兵马。自绍绪四年起,需兵部勾补军户,招募民壮。而三年间仅勾补军户八千,招募民壮五千。再加之此次御马监陈掌印已奉旨,带走了四万腾骧卫,如今只有二十万了。”

皇帝沉默了。

“陛下,可从山西镇调兵五千,”袁罡道。

“首辅以为如何?”皇帝问严泰。

“回陛下,微臣以为大同当出兵。”严泰提了一个新的思路,“既然大同北部已经发现北狄五万兵马,又不攻打大同,何不出击?大同有兵十三万,即便不能全歼,也可阻扰北狄合师,缓解宣化压力。”邓修翼又看了严泰一眼。

“忠勇侯以为何如?”

“微臣愿为陛下领兵抗狄。”

皇帝看了蓝继岳一眼,他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主见。

“你们先退下吧”,皇帝道。

于是各重臣告退。

“说吧,”皇帝对着邓修翼说。

“回陛下,奴婢以为首辅所言极是。大同北部已经发现有北狄兵马,来回逡巡,既不攻打大同,又无其他作为。意图何来?粮草何以为继?”邓修翼道。

皇帝原本靠在椅子上的身体,微微坐直了一点。

“还有,奴婢一直有一个疑问,北狄到底有多少兵马?”

“你说说,你以为有多少兵马?”

“奴婢查阅隆裕朝奏报,北狄数次犯边,每次兵力约在十万上下。绍绪四年是北狄兵马最多的一次,陈兵十八万。被我大庆迎头痛击,精锐死六万,伤更多。如今过去三年,何来二十五万兵力?竟是隆裕朝翻倍?”

邓修翼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后面的话,要皇帝自己去想,自己不能说出口。

皇帝也没说话,邓修翼不知道皇帝是在思考,还是用沉默逼他说出口。

于是他道:“再者,宣化总兵力十五万。即便宣化城被围,城中有兵五万不得动弹,仍有十万兵力,分布东、西、南三路。缘何镇北侯奏中说他可以调兵力,仅怀来一万,腾骧一万?另外九万兵力去哪里了?腾骧另三万驻守怀来。可腾骧卫本是骑兵,守城何用?此皆奴婢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奴婢不通兵事,故还请圣裁!”

“缘何姜白石不说?是其亦不通?还是另有缘故?”

“姜尚书久掌兵部,当不是不通。”

“那是何缘故?”

“陛下,腾骧卫直属陛下,陈掌印奉旨而去。大同现总兵为秦烈,亦是五军都督府右都督。而宣化到底发生了什么,镇北侯语焉不详,姜尚书确有为难之处。”

“这是忠心用事?”绍绪帝声音高了起来。

“陛下,不如只招姜尚书单奏,亦可看看原委。”

“宣!”

于是姜白石便单独进了御书房。

“姜白石,如今只你一人,你便畅所欲言。”皇帝道。

姜白石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目光回转时,瞥过了邓修翼,只见邓修翼面无表情,只是垂目躬身立着。他知道一定是各位重臣走后,皇帝问了邓修翼一些话,所以才把他又召了进来。他想起之前便是奏对后,皇帝才同意陈保带着腾骧卫四万兵马去了宣化,于是他决定赌一把邓修翼会帮自己。

“回陛下,臣疑宣化、大同奏报北狄兵马数目有误。自隆裕朝至今,北狄哪来二十五万兵力?而两镇虚报之目的一来为邀战功,一来为拖延。北狄此来当是劫掠粮草过冬。劫掠过后,必当北返。两镇当是为了拖延战时,以请求增兵,逼中枢四方调兵。譬如若从蓟镇调兵,十日后到。若从京营调,则五日后到。恐此时北狄已经扬长而去矣。”说着姜白石跪下道:“陛下,尤其大同,既已发现有北狄兵马逡巡,不战不拦,臣实不明为何如此?伏祈陛下谅臣恳切之心,边将骄悍,勋贵畏葸。”说着,姜白石竟老泪纵横起来。

皇帝并不叫他起身,而是追问,“如今没人,你便说当如何办?不要有顾忌。”

“请陛下命大同出击!”姜白石膝行半步,指尖点向御案上的舆图,“大同奏报言,北狄西路五万在大同北境逡巡,其营地必沿苍头河谷分布。此河谷宽二百里,秋草丰茂却无险可守。大同若出威远堡,经玉林卫西进,焚毁河谷草场,北狄马无食必退!大同现有兵十三万,然采凉山防线可留三万固守,臣请调五万精锐出塞,沿途堡寨如得胜堡、镇羌堡均可为后援,绝无空虚之患!”

皇帝手指敲击着舆图上的怀来城:“你说陈保与曾达合兵,则怀来空虚。怀来与保安州相隔三十里,如何呼应?”

“陛下明鉴!”姜白石叩首道,“怀来控洋河河谷,保安州扼桑干河源,两城如铁钳锁北狄南下之路。臣已算定:陈保率腾骧卫骑兵三千守怀来,另七千于城外妫水河畔扎营,另外两万腾骧卫骑兵交付曾达;曾达率宣府兵一万驻保安州,分五千扼守土木堡粮道。此三地形成三角,北狄若攻其一,另两军可沿河谷驰救!”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曾达手中若控两万五千腾骧精锐,则可对围宣化之北狄兵马实行骚扰,使其无暇西顾。进则可攻打北狄兵马,退则可守深井堡等诸多堡城免受劫掠。”

“居庸关如何布防?”皇帝的目光移向那道蜿蜒的山脉。

“臣请京营一万步军进驻居庸关!”姜白石指向舆图上两山夹峙的隘口,“此关四重关门皆嵌于太行、燕山交汇处,最窄处仅五丈,两侧山峰海拔千丈。臣已令工部将佛郎机炮六十门置于东西两山,北狄若攻关,必成瓮中之鳖!”他又指向东北方向,“永昌伯从蓟镇出兵,三日内可抵永宁城——此城背靠燕山,前临妫水河,控制四海冶堡至居庸关的信道,可断北狄东路补给。”

御书房内,皇帝用指叩着桌面,似在盘算,姜白石的声音陡然沉重:“陛下,北狄此来只为抢收洋河河谷夏粮。若大同焚毁苍头河谷草场,宣化扼守桑干、洋河要隘,居庸关截断其南侵之路,不出十日,北狄必因马瘦粮绝北返!”他猛地以头触地,“臣三策皆赖地利:威远堡烧荒断其马食,怀保合兵锁其咽喉,居庸陈炮阻其归路,此乃以地理制游牧之法!臣非不忠心用事,只是此三策皆需干纲独断也。”

皇帝盯着舆图上蜿蜒的长城线,良久,指尖重重按在大同镇位置:“准奏。令大同总兵秦烈三日内出威远堡,沿苍头河谷烧荒三十里;传陈保,腾骧卫骑兵不得死守怀来,须派游骑袭扰北狄粮道;永昌伯卫定方从蓟镇出兵,抵达永宁城;京营即刻开赴居庸关,违令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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