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三年,九月初九,南苑。
今日是南苑秋狝的围猎日,比的是各武将的个人能力,便以猎物多寡作为标准。
南苑这个地方是狩猎的好场所。南苑依燕山而建。东北角是南苑北大红门,北大红门外便是清水河。清水河自燕山而下,沿西北向东南流,至北大红门处折向南。以清水河为界,以西便是南苑。自北大红门进南苑,便是东宫所在。东宫本是皇帝驻跸时用来处理政务的地方,如今是绍绪帝行宫所在。
沿着清水河一路向南约二十里地,便是西宫,原是皇帝至南苑时行宫所在,因着虎啸事,现在西宫没有人居住。再往南十里,就是南大红门。这是南苑的东南角。
西宫正西方向三里,便是晾鹰台。台高一丈有八,坐东面西,西面便是演武场。
西宫的西南方向约十里处,有一虎苑,虎苑南边便是团河,团河也是一大致西北自东南走向的河流,于南大红门处不远和清水河交汇,两河合流,略偏南而去。
虎苑往西偏北方向约十里处,乃象苑,是圈养皇帝来时带来那些大象的地方。象苑更往西偏北二十里开外,沿燕山馀脉,便是散养马匹处。这一系列建筑以北,清水河以南,便是南苑围猎之所。
这个围猎所占地极广,地形复杂。有东部的平原草地,有因清河支流和团河支流形成的海子、水泡,也有西部的燕山山脉馀脉留下的山陵。故走兽飞禽应有尽有。
李武带的护卫部队,不可能遍巡整个南苑占地,主力保护的就是东宫建筑群、西宫建筑群和晾鹰台等主要地点,另外要重要看顾的是虎苑、象苑都圈养猛兽的地方。
由于猎物中有飞禽,有走兽还有可能从山上下来的猛兽,所以庆国秋狝南苑自然有一套折分系统,这便按下不表。
参与围猎的皇子、勋贵子弟及军中将领可以每人带五骑另加二十步卒参与围猎。各自以不用颜色,不用纹章的抹额和臂袖区别。
皇子带的五骑自是出自羽林卫,二十步卒无一例外都是锦衣卫。将领可以带自己的兵卒。勋贵家庭则一般带自己的家将和护卫。从这个角度说,皇子参与只是点缀,主要还是看勋贵和将领。所谓将熊熊一窝,所以围猎的本质是考验将领的个人武力值和领导能力。
绍绪帝已经端坐在晾鹰台上,今日随侍的除了甘林,还有邓修翼。李威目光扫过邓修翼,直接看向甘林去,向甘林微微一笑。
心里想的是,邓修翼还是来了,即便云苏如此坚持不让他参加,他还是到了南苑,且并未和李威通气。
李威腿脚不便,自不参与围猎。另外陪同的还有襄城伯杨震岳和良国公秦业。
杨震岳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按照祖制确实可免。而秦业留下,让李威确有完味,毕竟他今年只有五十九岁,按制只有六十开外才可免。他不下场,一定是和皇帝通过气的。
另外根据祖制,十八岁以下小将可随父兄,不独立带队。可惜英国公府无人带队,李威不下场,李武要巡场,李云璋要机动护卫。
皇帝话里明里暗里的意思都很明确,英国公府不能没有队伍。李威明知推不掉,还是再三求免,并殷殷希望将李云璜和李云玦托付给良国公世子秦烈。秦烈比李威年长一岁,是年三十八岁,正是一个将领最好的年华。
秦烈长子秦彪已经二十二岁了,必将独立带队。而次子秦虓今年十六,必随父亲秦彪一队。托付给秦烈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襄城伯的世子杨翊骅今年四十二岁,长子杨钺铮今年十七,亦是一队。论亲疏,人人都知道襄城伯是英国公府杨老太太的亲哥哥,所以襄城伯是李威的舅舅,托付给杨翊骅岂不更美?
所以良国公秦业便一直眯眼看着李威,既不推脱,也不答应。李威看秦业如此反应,便猜测他和皇帝可能有约定。
绍绪帝心里也很疑惑李威的话,但是绍绪帝喜胜于忧。虽然他只是答应了秦业不下场,秦业却不是他的心腹,他没有告诉秦业要做什么。
李威这个举动,其实是在疑心秦业,予以试探,这正说明这两人也不是一路?正中绍绪帝下怀。
而他仍有忧虑的是,李威有备而来,不知子落何处。就怕推脱太多,李威话锋一转,将子侄托付给襄城伯世子,或者襄城伯世子念通家之谊,主动请命,绍绪帝不好否决。
正在他们讨价还价之际,号角已吹响吉时已到,这便是应该要出发了。
永昌伯卫定方毕竟年轻,在庆国一众勋贵中,除了李武今年仅三十一岁排序最末,永昌伯卫定方年仅三十六岁,比李威还小一岁。
他率先打马而出,带着次子年方十二岁的卫靖达,到皇帝跟前抱拳,“陛下,我永昌伯府誓拔头筹,臣先行一步。”说完头也不回率队疾驰,一路沿西偏北方向而去。卫靖达亦向皇帝抱拳,追随父亲,一时尘嚣直上。
而卫定方之子,年方十八的卫靖远也打马上前,“陛下,父亲已然绝尘而去,臣为人子,不敢落后,待臣为陛下射下白鹿,臣告辞。”卫靖远则也向西率队前往。
镇北侯曾达的次子跃跃欲试,曾令兰今年亦是年方十八,这是他第一次带队秋狝。他心里的对手便是同龄的卫靖远,一看卫靖远走了,他就有点着急,也想出发,被曾达一个眼神制止住。
而曾达的长子曾令荃则沉稳很多,在旁边控马,一语不发。而三子曾令荣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一幅睡不醒的样子,曾达也是无奈。
这时良国公秦业的次子秦焘,带着十四岁的次子秦虢出列,笑着向皇帝拱手,然后面向父亲到,“父亲且和英国公再议,儿子想出发了。”秦业对着秦焘颌首。
秦焘便正色向皇帝道:“禀陛下,臣良国公府、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秦焘,请战,望陛下恩准!”绍绪帝连忙颌首。
秦焘持弓大喝,“将士何在?”其追随五骑及二十名甲士高举右臂,齐呼:“庆国万岁,庆国万岁!”
然后秦焘弓弭指向西偏北,“出发!”一鞭抽下,一骑如箭,身后其子秦虢及五骑并发,甲士跑步疾驰。
“果然英姿!”绍绪帝又赞叹一句,面向李威说,“想当年英国公也是如此!”绍绪帝讲的便是隆裕帝最后一次秋狝,是年李威三十一岁,与秦焘今年比还小三岁。
忠勇侯一看,便笑着上前,“陛下,臣武值不如英国公,但也不敢人后,且陛下看我忠勇侯子弟如何骁勇。”说着从腰角拔出配剑,“忠勇侯府!”,一众甲士、骑士并蓝继岳的两个儿子应道:“在!”声音响彻!
“出发!”忠勇侯府三支队伍,扇状出发。绍绪帝心里舒坦很多,果然可心人!远远有一声低低地虎啸传来。绍绪帝瞥了一眼在旁边的李武,李武抱拳,率队去向虎苑。皇帝还是始终忌惮猛虎发威。
与此同时,良国公秦业给长子使了一个颜色,秦烈打马上前:“陛下,这忠勇侯不地道,臣二弟先行,本该轮到臣上,他插队!徜若他回来猎物比臣少,便作罢。徜若比臣多,请陛下记得他插了我良国公家的队!”说吧,带着队伍走了。
绍绪帝哈哈大笑,对着良国公说:“你儿子竟是一个不吃亏的人,堂堂一个国公府和一个侯府争什么?”良国公老脸红着连连向皇帝拱手。
秦烈走了,李威也没有了可以托付的人。绍绪帝又向李威道:“英国公待如何?”语气已经不同之前平和,隐隐露出威胁之意。
“罢了!”李威一拱手道:“常言道慈母多败儿,请陛下恕臣腿跛之后,意气消沉之罪。犹记得隆裕二十五年秋狝,臣年十二,追随陛下合围野狼,幸得陛下指点,最终破狼。自此,臣行军也罢,秋狝也罢,敢一人徒手搏狼,终是陛下栽培。”
一开绍绪帝听得还笑意切切,听到最后脸上的笑,甚剩形而无意。
“云璜、云玦出列!”
“是!”两员小将,打马上来。
“尔等不可堕英国公府威名!多寡不论,当独立前往!尔等可敢一试?”
“父亲(伯父)放心!儿子(侄子)定当不堕英名!”两人在马上抱拳。
李云璜打马先驰。
李云玦缠了一下手腕的护腕条,又理了一下箭羽,向着绍绪帝说,“陛下!看好了!”然后对着绍绪帝爽朗一笑,向周围的勋贵们抱拳,才打马而去。
“好男儿!”绍绪帝左右看着,毫不吝啬地夸奖一番。站在皇帝身边的邓修翼,敛下目光。
旁边陆楣给两个锦衣卫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仿若要去巡场一般,悄悄离开。
英国公的队伍一走,镇北侯曾达抢在襄城伯之前,向皇帝抱拳:“陛下,臣走了!”然后带着曾令荃、曾令兰和曾令荣三人三支队伍隐隐如扇面合围而去。
场上只剩下了襄城伯府,杨翊骅和杨翊骝也分别带着儿子,缀着曾达而去。
这时太子带着队伍上前,“父皇,儿臣也就去了?”一脸请示。
绍绪帝挥了挥手,只见太子竟不同众人,往正北的海子水泡而去。
二皇子上前,“父皇,儿臣想去燕山脚下一猎!”
“去吧。”绍绪帝回道。
“是!”
至此,所有队伍都出发了。尘土缓缓,秋风致爽。
晾鹰台上,除了坐着的英国公李威、良国公秦业、襄城伯杨震岳,只剩下陆楣和李云璋。
陆楣近身到了皇帝身边,附耳说上了两句,只看皇帝摇了摇头。拉进陆楣的手腕,拍了三下。陆楣抱拳而去。
甘林指挥着小太监给皇帝、李威、秦业、杨震岳倒茶。
四人皆无意寒喧,各自拿起茶盏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