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三年,七月十六,英国公府。
次日,顾夫人便递了帖子求见林氏,林氏知道这便是李威所说的顾家有意云芮,便和递帖子的嬷嬷说了声:“扫榻以待”。
送走顾家人后,便去忙七月底李云璋及冠的事,云璋及冠后,英国公府便要去魏家大定,林氏想着要在明年三月把云璋娶妻的事情办定。
毕竟八月大定,如在九至十二月迎亲,恐来不及。元月过年,二月是杨老太太六十大寿,也是家里的大事。
如在三月后,她便比较从容。顾家有意云芮事,林氏不着急办。
顾家是诗书世家,和英国公府往来也多,互相都比较熟悉。主要还是顾霁川这个人到底如何,林氏还需要打听,所以最多今年也就下个小定。林氏还想多留云芮两年在家,所以想慢慢推进。
早膳过后,云苏去了父亲书房。父亲告知了马骉查出的事。
云苏想了一下道:“父亲,两淮在江南,这事应当和江南士人有关。女儿猜测,当时以裴老爷子为首的河东士人定是隐隐支持太子。
江南士人恐首辅易主。至于是他们主动找的雍王,还是雍王找的他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为什么不找燕王?”燕王是绍绪帝的第二子。
“燕王母妃乃禹州世家。”
云苏点点头,本质角度说,禹州仍属北方。
“雍王母妃不显而早亡,所以江南士人觉得这个皇子好控制。他们真是胆大包天。”
“利之所趋。江南赋税十之有三。得江南者,得天下。”
“四皇子呢?怎么从来未听说过这个人。”
“早亡。”
“如今中宫,何方人士?”
“眉州人氏。”
“齐王妃呢?”
“陕州人氏。”
“我记得先太子妃是齐州人氏。齐王妃又是陕州人氏。而雍王却被指婚眉州,说明先帝从未瞩目于他。
四十年事时,裴老爷子为次辅掌礼部,本就是先帝为太子铺路,欲以河东取江南而代之。先太子事被证明实有人有心相诬,太子后人尽数死于非命。
四十六年事,今查又有手笔,看来本就是冲着齐王去的。结果被我英国公府以祖父之命,父亲之足挡祸。
有人想掀掉的是河东士人的底。父亲,您现在还认为今上与您有少年情谊吗?”
李威不语。
“父亲,我们就算不主动,也不当被动啊。”
“辅卿定的上策,便是主动摊开,亮密诏,示玉佩。”
“您的顾虑呢?”
“之后呢?虽可保全家,但至太子后人于何地?送归宗人府?十来岁,无疑羊入虎口。即便要公开,也要公开得今上不敢动他,才行。”
“太后可知?”
“当不知。”
“如公开后,太后可愿保护?”
“太后乃继后,即便愿意,可护一时,不可护终生。何况后宫,不干朝政。”
李云苏揉了揉眉,确实难题。
“邓叔父何日再来?”
“他出宫不易,只能等张齐派他出来。”
李云苏又揉了揉眉。
公开,兴许可保全家,但太子后人显身,脱离英国公府保护,生死不知。
不公开,只能和皇帝周旋,赌他只是知道一点信息,赌他查不到。李云苏又想到了陆楣的眼睛。
“今上为什么会知道?”李云苏突然问。
“为父觉得这个不重要。”
“重要。如此机密之事,今上当时是皇子,为什么会知道?”李云苏斩钉截铁地说。
这次轮到李威揉了揉眉。“为父去查。”
“父亲,我需要几日想想。但是为今之计,当先把重要物证分散开。
父亲且听女儿分析。徜若今上捏个名头,如父亲大不敬,就派陆楣进府查抄,物证全获。
然后他便是有胆毁了密诏,则父亲百口莫辩。此时,父亲当如何?”
听到女儿说“大不敬”一词时,李威便心中一跳,想到了七月十二日晚流连林氏房中,虽然当晚他还是回了书房入寝,但是毕竟事过有痕。
“这事等你邓叔父来后,我们商议再定。”
李云苏抿了一口花蜜,“父亲,哥哥马上及冠了。可是年后迎娶婉娘姐姐?”
“你母亲是这个意思。”
“那顾霁川和大姐姐呢?”
“你又如何知道?”
“我昨晚见到了呀!”李云苏笑眯眯地说。
“你呀!洞悉人心呀!”
李云苏只笑不语。
“你姐姐对这个顾霁川,如何?”
“父亲,姐姐是大家闺秀!”李云苏有点嗔怪父亲这话不知轻重。
“哈哈哈,父母之命,也要两情相悦。我与你母亲,便是上元灯会两情相悦。这样才能琴瑟和鸣。”
“外祖父可怨您呢!您还得意!”
“哈哈哈,你外祖父开明,可是你父亲也不赖,不是?”
李云苏抿嘴不笑,心想,“外祖父可是为了女儿,让了前程。为子女爱者,何甚于此?”
午后,李云苏招来狗蛋,吩咐他去打探顾霁川的事。狗蛋正要领命而去,李云苏又心里痒痒,忍不住问:“最近可有邓辅卿的消息?”
“有!”狗蛋马上说。
李云苏瞪了狗蛋一眼,怪他为何不主动报告。
狗蛋讪讪说,“上次小姐不是说只要听着记着,不要问,您不问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以后关于他的事,都要听着,定期来报。”
“是!”
“快说。”
“他最近日子不好过。”
李云苏心里一跳,想起之前见到他腿上的伤,便问:“怎么回事?”
“七月初十日,他晕过去了。”
“这么严重?他病了?”
“说掌印大太监罚他正午跪在太阳底下三个时辰。小姐你不知道,他跪的那个地方,地上全是碎石碎瓷,直扎肉里。
不让吃饭,不让喝水。他便直直倒了下去。说最后是秉笔大太监去把人接了回去的。”
“这么严重!”
“宫里都传遍了。即便娘娘主子罚人跪,也没有这么折磨人的。现在小太监们都躲着掌印大太监。”
“七月初十,他腿才刚好不久。”李云苏喃喃自语。
“宫里都说了,这是第三次了,就是不知道他怎么得罪了朱公公。”
“知道了,你去吧”李云苏打发了狗蛋,心情差到极致。
五日后,柳令纨来家中。云苏进母亲房中时,看见她正在抹眼泪。看见云苏,就让上前,直直抱着她。
云苏一阵莫名,抬眼看着母亲,只见母亲也在抹眼泪。
“裴婶婶,莫哭。”云苏用帕子给柳氏擦去眼泪,一双大眼睛,看着柳氏问。
“婶婶有什么为难事,说出来,我们一起帮忙。若婶婶有什么伤心事,云苏抱抱婶婶。”
柳氏听闻,更加伤心,直抱着云苏大哭起来。
林氏过来,抚着柳氏的背,柳氏转头扑进林氏怀里,直说:“阿仪,我们家世韫可怎么办呐。”
云苏一惊,便知道事关裴世韫。
柳氏这一哭,惊动了孙氏、云芮和云茹,都纷纷而来。人多了,柳氏反倒不自然。也不说缘由,直接告辞。林氏遣了几个姑娘回房,携着孙氏的手,去了杨老太太处。
当日下午,李云苏便中父亲处知道。前日裴世韫随母亲去京郊广福寺为早逝的祖母添油灯,回来路上不知为何马车轴散了,裴世韫滚下马车,落到山溪之中。
还没等柳氏指挥会水的仆妇前去搭救,路过的镇北侯家二世祖,便自告奋勇跳入水中,捞起裴世韫,两人衣裳尽湿,路上很多人看到了。
次日曾家派人上门说媒,直言要娶裴世韫为妻。京中遍传,镇北侯家有情有义。
但是,京中勋贵都知道镇北侯家的二世祖是一个混不吝,家中行三,很早就已经有了通房,吃酒拈花荤素不忌。平日在京营点个卯,便遛狗斗鸡。
裴家是清贵世家,和勋贵结亲本就有碍前程。只是裴世韫并非嫁得镇北侯家世子,为勋贵家宗妇,尚有可通融之处,不似当年林氏嫁李威。
只是这样一来,裴衡裴世衍的前程上就有了污点,任何时候都有可能都会被政敌拿出来说一番。
“父亲,他们动手了!”李云苏正色道。“姐姐婚事,您当三思。如顾霁川芝兰玉树,尽量不要拖,否则生变。”
“还有,父亲,勋贵不见的都是中立。其实我们英国公府,在他们眼中看来,也在站边。这个镇北侯,此前您一直说中立,现在您如何看?”
“亮明牌的,不可怕。倒是良国公,永昌伯,您当瞩目。”
又过两日,狗蛋来报,顾霁川霁月风光,京中口碑极佳,李云苏略略安心。
又问邓辅卿的消息,狗蛋这两日未去老太监处。李云苏只好放他走了。
七月廿四日,李云璋及冠,李威为其赐字“伯温”。云芮奉上青玉云雷纹玉簪,云茹赠以错银佩刀,而李云苏则送上一双犀牛皮黑漆钿螺獬豸纹护腕。
李云璋高兴得很,次日当值便把云苏送的护腕戴在手上眩耀。魏婉娘托家中长辈赠送一条“铁嵌银丝云龙纹马鞭”以示敬贺。李云璋非常欢喜,便挂在了书房墙上,时时把玩。
绍绪帝也送来了礼物,有七梁乌纱帽上嵌东珠二颗,四爪行蟒纹赤罗襕衫,荔枝纹銙犀角玉带,犀皮金漆三爪云龙纹护腕,鎏金佩刀,御笔《忠勇诗》卷轴,诰命敕书。还有银质冠礼品皿一套,免死铁券副本。李威携全家领旨后,焚香祷告,放入祠堂。
只是拿到这免死铁券副本时,李威看到李云璋的眼神,充满歉意。而李云璋对向父亲眼神时,坦荡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