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阁。
李云苏把上午的事一一讲了一遍,尤其是关于陆楣搜索的眼神和自己的推测。
李云璋回想起长宁公主下场射箭时候,陆楣在二皇子身边的问话,也是事关李云璜和李云玦。他在第一时间就肯定了李云苏的猜测。
李云苏没想到和哥哥的对话那么顺利,毕竟自己提醒父亲时候,父亲的表情却是将信将疑的。于是李云苏胆子大了一点,“哥哥,云璜和云玦身上是不是有秘密?”
李云璋眼神一震!这个妹妹,真是让她刮目相看,太敏锐了。
李云苏误读了李云璋的眼神,以为哥哥和自己一样是不知道的,家里的秘密只有大人知道。紧跟着说,“哥哥,马姨娘也是一个秘密。我去看过她了,她不是寻常的姨娘!”
李云璋的瞳孔又大了一圈!
“哥哥,马姨娘是不是宫妃?”
是宫妃吗?不能说是,但是也不能说不是。李云璋不知道如何措辞回答。正在尤豫怎么开口时候,李云苏又跟着说,“哥哥,你是不是也不知道?那你可千万不能跟云玦说,他根本藏不住事!云璜也不能说!他要知道我们在怀疑他的娘亲,一定会伤心的。”
李云璋正好避开对至亲之人说谎的尴尬,直接答应道,“好!”
听到哥哥答应了自己,李云苏心里松了一口气。
“苏苏,这事,你跟父亲说过吗?”
李云苏摇了摇头。“事发太快,我还没来得及。而且我提醒父亲警剔陆楣时候,他好象不相信我。他可能觉得我太小了吧。不过,哥哥可以跟父亲说。哥哥已快及冠,你跟父亲说,父亲会重视的。”
“哥哥,我现在特别怕。我怕马姨娘是皇上的妃子,父亲他……”李云苏不知道怎么讲。“我怕马姨娘是皇上的妃子,所以陆楣想方设法要来查我们家的内院。”
李云璋坚定告诉李云苏,父亲不是这样人。他提示李云苏去想今上登基多少年,马姨娘来家多少年。
李云苏一下子就明白了,马姨娘根本不可能是今上的妃子。但是,一张小脸又愁眉苦脸起来,“那陆楣为什么要盯着我们家?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真差劲?”
李云璋心里有点好笑,毕竟还是孩子,直觉虽然敏感,但这中间的很多匪夷所思的事,不是一个孩子的经历能够支撑起猜测的。
李云苏实在累的厉害,直直打了一个哈欠。李云璋笑笑,让她好好歇午觉,便离开了漱玉阁。
御书房。
绍绪帝歇过午觉,正在看书,陆楣前来求见,绍绪帝让所有内侍都退了下去。
“陛下,微臣前来复命。”
“恩。”
“英国公府的布局,微臣已经全然知晓。今日未见到李云璜和李云玦。
李威的姨娘数日前已经生病,李云璜侍疾多日。而李云玦本在射箭场,微臣要前去时,他突然被人叫走了。微臣想来,定是为了不让我见到他。
查宗人府黄册登记,李云璜隆裕三十九年三月初七生辰,李云玦隆裕四十年六月初二日生辰。月份日子都容易作假,只有这年份,新生儿生下当报户部造册,这年份做不了假。
微臣现在怀疑李云玦的可能性更大。”
“德彰可曾听过‘狸猫换太子’的故事?”绍绪帝淡淡道。
“陛下的意思,李云璜的可能性更大?”
“都要查。李克远这个人没那么浅。他用兵无比诡谲,奇正相倚,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不要小瞧他。朕望你不要轻敌。”
“是!”
“下去吧。”
陆楣弯着腰一步步后退离开了养心殿,无比躬敬,他知道皇帝对今天他的行动很不满意。
出了御书房,陆楣竖直了腰身,扶了一下帽子,从西夹道离开。他又看到朱庸的值房院子里跪着上次见过的那个年轻太监,只是这次应该跪了有点时辰了,后背的衣服全部湿透,腰杆也没有上次见到的那么直了。
陆楣冷哼了一声。
李云苏这个午觉整整睡了一个时辰多,中间林氏都担心得来了两次。等她醒来,已经是申时,一番梳洗,人却没有精神大好,仍是蔫蔫的。林氏便命厨房直接把晚饭时直接送到漱玉阁,让她不用再出门。
晚饭时分,李威拄着拐仗前来。李云苏便和父亲一起用膳。夏日里,大家的胃口本就不佳,加之都忙了一天,林氏的晚膳安排的是白粥小菜,倒是甚得李云苏喜欢。
晚饭后,李威没有要走的意思,李云苏知道父亲是有话要跟自己讲,便让采蘼奉茶,然后全部人都赶出了花厅。
“苏苏今天辛苦了。”果然李威开口了。“下午时,你大哥跟我讲了在射箭场的事。也跟我讲了你的猜测。为父觉得有必要向你解释一番。”
捧着花露小口在喝的李云苏一听,连忙放下茶盏,坐直身子道,“父亲,女儿不敢妄议父亲,还请父亲恕女儿不孝。”
李威摆摆手,“不做亏心事,何惧人口议。我并非为了解释什么而必须向你解释,为父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恩”,李云苏又乖巧得捧起了茶盏。
“今日我细细想来,陆楣确实来的蹊跷。我英国公府又不是龙潭虎穴,来个皇子来个公主宫里自有伺奉的人,陆楣跟来本就蹊跷。”
“是呀!”李云苏一听父亲上道了,立刻兴奋起来,目光灼灼。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主动做,但是我的好乖乖心细如发,还是发现了端倪。果然是我的好女儿。”李威顺势夸了李云苏一句。李云苏立刻脸上露笑。
“马姨娘不是宫妃,不是今上的逃妃。这点苏苏你放心。但切不可与人说。”李威严肃地关照。“陆楣来我们家可能是要查什么,但绝不会是查今上的逃妃。”
“女儿明白,那他到底要来查我们家什么?”李云苏跟进问。
“这点,为父不能跟你讲。”李威直接拒绝了李云苏,“你还小,有事也该家里大人担,你且快快乐乐,顺遂健康。”
“父亲,我虽年幼,但是我也是家里一分子,家中如有事,岂能分大小?”李云苏急切道。
“家里能有什么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李威安抚李云苏。
“家里如果有杀头的大事呢?”李云苏却不想放过父亲,继续探父亲的底线。
李威一愣,李云苏盯着李威的眼睛,目光里面写满了“父亲其实我知道”。
李威突然发现自己的愣,其实就是在告诉李云苏,你猜对了。“胡说!”李威不自然地呵斥了李云苏。
这句呵斥色厉内荏,李云苏并不惧怕,依然直直看着父亲,仿佛鼓励。
“你听谁嚼的舌头?”
“父亲,我知道!”李云苏继续用目光鼓励父亲把真相告诉自己。
“你知道什么?”李威这时真有点生气了,避开了李云苏眼睛。
“云璜,还是云玦?”李云苏一点都不怕。
这次论到李威震惊,震惊之后,他沉默了。李云苏还想开口,李威用手止住了李云苏说话。
“陪我出去走走。”
“是!”
李威起身拄着拐,李云苏扶着他,让所有人都不要跟着,只说晚饭后消食,两人走向后花园。
夏日此时天尚未暗,斜阳褪去了热度,快出暑了,湖边很是凉快。
周围没有人,李威开口道,“任何时候做任何事情,都不要放松警剔。家里的小厮丫鬟虽然都是家生子,管家家丁等都是我从战场带回来的老兵,依然要保持警剔,要知道人心难测。”李威先关照了一句。
“你确实已经长大了,成长得太快,让父亲吃惊,但是若要行大事仍需缜密。徜若以后再有什么事,不要在人多处多说多问,要忍住。”
李云苏知道父亲是在教自己如何谋事,不由想到今天白天急切地向父亲报告,然后又在花厅和李云玦说事,最后还和李云璋的一番议论,徜若真被人有心人听去,也是一番风波,于是虚心认错。
“云璜还是云玦并不重要,用兵之道虚虚实实。”李威开始切入正题,两人找了一处开阔处,周围一览无馀。“重要的是,这是你祖父交给我们的责任,是替先帝担的责任。你可明白?”
“先帝?”李云苏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先太子废而复名,“所以哥哥并不是齐逆后人!他是先太子的后人!”
“早慧不寿,苏苏啊,你让为父如何是好?”李威怜爱而自豪地看着李云苏。
“陛下是想斩草除根?”李云苏继续惊恐地猜着。
“苏苏,你为何咬定陛下一定要灭我英国公府?”李威不解,“先帝不想让太子后人再卷入皇权之争,只想让他做个富贵闲人。我们只替先帝好好把他养大成人,陛下为何一定要灭我们呢?”
李云苏无法告诉父亲上一世自己家满门被杀,她知道结果就是满门被杀。
于是她只能反其道而行之,“既然陛下仁爱,父亲为什么不告诉陛下呢?先帝也未说不准告诉陛下呀。可以告诉陛下后,我们继续养着,瞒着哥哥自己就可以了呀?父亲如此行事背后也有道理吧。”
李云苏一下便击中了李威的要害,让李威无法回答。难道李威能说,邓修翼一直怀疑皇帝得位不正,一直劝他不要单独跟皇帝说?
邓修翼定的上策就是如果要坦白必须在朝堂上公开说,说给天下人听。而这个上策,其实就是断了英国公府的圣心,从此就要慢慢退出朝堂。
但是,北狄虎视眈眈,李威怎能放心就这么退?有时候李威觉得自己有点太贪心。
“陛下登基才三年,中间又经历了齐王谋逆之乱,朝中事务烦杂。皇权更迭时,最怕有心人拿血统嫡庶做文章,我想再过两年,大局为重。”
“那如果陛下已然知晓,父亲迟迟不曾坦诚,陛下是否会以为父亲另有所图呢?”
“为父有先帝密诏,密诏公开时,便真相大明,何来所图?”
李云苏明白了为什么上一世自己的父亲毫无反抗了,因为他手上有密诏,他以为去锦衣卫只是一个流程,等密诏公开的时候,一切都会安然。
但是,父亲没想到,皇上拿到了密诏,依然把全家杀了。
不仅没有公布哥哥的身份,还污蔑父亲藏匿齐逆后人。从裴世衍的转述看,父亲和哥哥们在菜市口刑场,当着天下人,都没有喊冤,没有申辩,父亲在锦衣卫的诏狱是受了多少苦啊?
而绍绪帝公开处刑,让他们不能喊冤,是有多恨?他什么要这么恨?一个无关利益的事,他凭什么这么恨?
这时,李云苏知道自家真正的敌人,不是陆楣,而是皇帝。陆楣只是皇帝手上的一把刀而已。
“父亲所言甚是!”李云苏退了一步,她有了更大的想法,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她根本不了解皇帝,她依然无法救自己家。
虽然时日无多,但是如今看来进展还是很快的,至少父亲相信了自己的能力,愿意跟自己分享家里天大的秘密。
想来这个秘密哥哥姐姐们都还不知道。“父亲还是跟我说说陛下吧。为何您担心有人拿血统嫡庶做文章呢?”